2012年10月底,一位身边人的故去让我写下了这些文字。我觉得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的英文文章之一,无他,真情流露。以下,就是中文翻译。到我的微信公众号“美国疯女博士”发信息“伯尼”,我会发送英文原文。
虽然我并不了解伯尼,但是他的去世还是让我异常悲伤。
就像系里的很多人一样,我觉得伯尼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滋扰,他总是在我们大学大楼里毫无目的的闲逛。我听说他为学校工作了很多很多年,所以退休后允许他保留一间办公室,还可以继续使用学校设施。他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物件,他亲手制作的木雕、乱七八糟的猫图片等等。他就是又一个古怪的艺术家,和我们这家艺术学院的其他人差不多,只不过他身体更虚弱,还总是带着一个有点吓人的黑色眼罩(他的眼睛并没有问题,只是他奇怪的癖好之一)。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者他什么时候会悄悄的离开。我看见他独自在学校对面的餐厅里进餐,但我真不知如果我们在校园外边遇见,他会不会和我打招呼,他总好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他会伸头进我的办公室里问我的小朋友怎么样了——显然,他记得我怀孕,他的问话显示出他起码有一点关心我。我总是很礼貌的和他交谈,但是我太忙了,从来不会和他闲扯太久。
当听到他失踪的消息时,我第一想到的却是他的猫怎么办?他总是聊起他那些猫,有些甜蜜,有些凶猛。我的第二个念头便是:他死了。他还能上哪里去呢?他好像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任何朋友亲密到可以留他长住。
然而真的听到他去世的消息,还是很难接受。伯尼孤独的死去了,我没法不这么想。他的名字是John
Doe,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和死亡搏斗直到最后一息,身边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无法改变。可是,自从女儿出生以后,我更怕死了。她会怎么死呢?我能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我会不会承受世界上最可怕的痛楚:丧子之痛?
我曾经读过一个故事,一对中国父母的女儿因为中暑死去了,这本来就很悲剧,更可悲的是,短短几年后他们仅剩的儿子也死了。他们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们没有埋葬儿子,而是把他的尸体冰冻在了原来的房间里,以便想念他的时候还能再看到他。
死人不再思考了,生才是最难的。那个儿子僵硬而孤独得坐在冰柜里,父母的年华老去,但他们对他的爱永远也不死。
有没有人这样怀念伯尼呢?
2008年3月,我的祖父去世了,我伤心欲绝,连照镜子都会哭泣:因为我的鼻梁长得像他。至今每次写到他,我仍忍不住抽泣。我对自己充满了疑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在做这些事情?我原本可以在他的病榻前握住他的手,听他最后一次呼唤我的名字。他本来也不愿意我出国的,为了追求我的梦想,我失去了那么多,值得么?面对他,我永远也没有答案。
死亡留给了生者那么多问题。但是生命是建立在死亡之上的。我们必须杀死其他的生物来维持我们的生命,多少代人的挣扎和牺牲才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带着他们的传承和回忆活下去。
我会把祖父讲给我的女儿听,告诉她他曾为了我们家奉献了那么多,告诉她我是那么爱他。
当我读其他人的维基条目时,我想,伯尼的那条会怎么写呢?伯尼这生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无法改变他死时的情状。他也许已经在天堂里了,他会不会觉得这一辈子做过的木雕和写过的教程值得他那样孤独得死去呢?
2011年4月,我开车和三个学生去圣路易斯参加会议(离芝加哥6个小时车程),我当时怀孕6周。除了孩子她爹以外我谁也没告诉。会议的最后一晚,我感到非常疲倦,早早就从那喧闹狂饮的派对里脱身而出。我一个人在城市里的夜路上走着,一群群年轻人和我背道而驰,正在涌向酒吧。因为孤独,我觉得有点伤感,但是我又想,不,我不孤独,我再也不会孤独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类将会永远的和我连接在一起,她正在我的体内,我的血流淌在她的血管,就像我的祖父的血液正在我的血管里流淌。他没有离开我,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他,我失去的那些人,仍在通过我活着。
我在网上找到的警方发出的伯尼的寻人启事,也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
我记得他失踪之前的几天,伯尼在我们办公室外的沙发上睡着了,呼噜打得很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的鬼魂可能也还在这栋大楼里闲逛,在这里他被人们包围着,非常自在的,孤独着。